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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

计划经济与经济计划

2017年06月08日来源:产经快评    作者:赵英 赵昭

近来,马云先生引爆了一个话题。不过这次引爆的是经济学家视为禁脔的经济学领域。

马云先生认为,随着大数据等技术领域的革命,经济似乎正在走向计划经济或有向计划经济发展的趋势。一众经济学家马上出来予以批判,当然这些经济学家讲了一些为什么计划经济不可能再来,不应当再来的常识性东西。笔者认为,这些常识性东西回复马云先生似乎也够了,因为马云先生经济学功力似乎薄弱。但是,仔细思考,马云先生的勇敢直觉中,也有合理成分,那就是他从自己所处的网络经济范围内,感觉到市场经济可计划、可预测成分正在增加,可能用来从事预测、计划经济的手段空前强大。他提出了一个上世纪西方经济学家与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经济学家激烈争论的大问题:经济能否计划。当时,西方经济学家认为,面对千千万万消费者,要想准确计划,技术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东欧国家的经济学家(以兰格为代表)却假想未来如果有超级计算机,或许可能解决此问题

现在,类似的争论再度出现。但争论双方,似乎并不在一个频道上对话。马云先生从技术角度,狂言未来经济趋势或体制;经济学家从经济学角度,忽视技术革命的影响。在此笔者也想发表一下意见。

作为一种经济体制,计划经济之所以失败,不在于技术上能否真正观察、并且掌控(企图掌控是可怕的)几乎所有人的动向和想法,从而构建出一个大致数量上供需平衡的体制,而是以官僚的行政权力垄断、配置资源,压抑了企业和个人的积极性与创造性,压抑了多元化的创新、选择与试错。

但是,计划经济从技术上看却是有可议之处的。例如,著名经济学家列昂惕夫借鉴前苏联计划经济方法创造出的投入产表,对政府认识经济的实物投入产出效果、计量技术经济效益,是有帮助的。在微观层面,计划经济也是有所建树的。“一五”期间,在资源配置相对简单的情况下,156项工程全部顺利得以如期完成,奠定了我国工业化的基础。

计划经济的发展历程告诉我们,计划经济体制是有很大问题的,在很大程度上、多数领域内,效率是低下的。但任何国家经济体系中均存在着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两个部分。

经济的可计划性是存在的,经济的可计划领域也是有的。经济的可计划性,体现于两个方面:计划技术的提高(或统计、计算的技术);实体经济的可计划领域(例如,基础设施的需要,国防实力的扩展,基础货币的大致发行等)客观存在。经济的可计划领域主要存在于政府财政支持的项目。

21世纪迅猛发展的技术革命看,随着大数据、超算、人工智能等方面的突飞猛进,应当说经济的可透视、可调控、可预知程度,在迅速提高。经济的可计划程度,随着技术手段的增加而增加。例如,远在新疆的农民,可以通过网络决定自己哈密瓜的种植量和销售。

同时,也要看到,随着网络化、智能化的进展,经济实体自身的存在形态也使经济的可计划程度提高。例如,从用电量、物流总量、波罗的海航运指数等指标预测宏观经济之所以可行,就是因为经济运行越来越紧密地连接为一体。在网络化时代,经济的可预测性空前增加。笔者参加了一次研讨会,会上一个位置服务公司的人发言说,根据他们的数据,北京市中产阶级何时出行,出行量多少,出行方式,一清二楚。听得我感觉可怕。

但是,技术上的革命,是否就使经济走向计划体制呢?非也!

第一,不可能再用行政手段去指导、掌控千千万万人的欲望、行为的变化。

第二,技术手段只能机械地整理、统计人群的大致、大概率的趋势与相关关系,难以准确地对深层原因予以解释,市场是有价值指向的,有道德内涵的,单纯的数据分析难以进行全域判断(经济学家不要担心失去饭碗)。数据对于人们的社会学意义上的情感、行为的掌握,对社会各阶层利益博弈情况的透视,是无能为力的。

第三,大数据分析一般是建立在既往趋势的外推基础上的,难以预计未来非线性的创新、革命变化。

第四,数据提供的永远是既往人类行为趋势,对于未来千变万化是难以准确预测的。

第五,即使大数据准确预示了未来的主要趋势和潮流,但是往往被忽视的非主流、支流却代表了更长远的方向。有时过于相信既有数据的分析,恰恰是导致做出错误判断的原因。

第六,如果人们把大数据作为行动的依据,那么在信息足够公开的情况下,会导致同向预期的巨大规模集体行动,就会产生类似“猪周期”的盲动。极端的、同向的巨大力量,恰恰是改变原来正常经济运行状态的力量。市场经济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保留了充分的、多样的个人选择,从而把集中犯巨大错误的风险,转变为分散的,众多较小的风险。多样性的选择,对于人类进化,从来是宝贵的。

最后,应当承认,总体上而言,人类的认识是有限的,人类创造的人工智慧体系的能力更是有限的。

我们还可以做一个思想实验,假定我们真的创造出了一个能够准确掌握全部经济数据的机器,我们还将面临一个谁来在机器系统的工作基础上做出价值判断,进行决策的问题。这个人对所有数据机器工作结果的判断能力仍是有限的,仍要受到自己价值观、利益诉求的影响。谁能保证最后扣动经济体系扳机的人能够正确决策,不受个人利益诱惑呢?如果所有数据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并由他“圣心独断”地做出决定,是不是很可怕呢?

现在某些掌握大量数据的企业家,如果依仗数据垄断,从事经营活动,我们应当操心的是反垄断吧。顺便说一下,马云先生就处在类似的位置上,可要小心了。

综上所述,计划经济卷土重来,是不可能的。经济的可计划与计划经济不是一回事,与计划经济体制更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经济的可计划程度,对经济予以计划的技术能力确实在增加。经济的可计划程度增加,对经济予以计划的技术能力增加,对政府、企业乃至个人都不是坏事。市场与计划结合,是当今世界上多数国家经济运行的实际情况。技术革命使市场运行更加可预测、可引导,并且将作为一个趋势将持续下去。技术革命也使政府预测经济趋势,进行经济宏观调控的能力增强。从这个意义上说,马云先生的观点是有其合理性的。

赵英,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赵昭,中信银行投行部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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